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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一具白骨。新生血肉很快将骸骨包覆,以供饕餮充饥。 辟烛冷汗涟涟,皮笑肉不笑道:“区区邪物,百年……也不见长进。”话虽如此,无古弦在侧等同失却半身能为,他寡不敌众,已处下风。 邪鬼怨气趁虚而入。 他已无力抵御,眼睁睁看着最不愿再忆的一幕重演,心痛如绞。 百年之前…… 太虚之上冷月皓皓,人间厚土血流成河。觅食黑鸦嗅到腐肉气味,凄厉高啼,不知飞向何处去了。而映入眼帘的…… ——阿昙! 吊在空中的骷髅厉声长啸,眨眼挣开细丝桎梏,砸在地上碎成细末,恶鬼不明就里,沾取些细粉吮吸。小撮细粉疾如雷电凝聚成骨爪,猛地握住恶鬼头颅,一下收拢,后者化作一缕青烟,甚至不及惨叫。 再度化人的琴鬼已无人样。 那张少年面孔满是细小裂纹,最长的从嘴角直到耳后,像是盖上大块纹路交错的龟甲。泪水渗入裂痕中,他伸舌卷去唇边的水珠,皮肉牵动间又有伤口崩开,半张脸被鲜血染得通红。 几只鬼魂防不胜防,被辟烛抓来吞个干净。 “昔我为灵,不得有违天道,乃至毕生含恨。今既为鬼,天道,天道?天道与我何干!”他舔去血迹,活动着一双鬼爪,“窥我识海,找死!” —— “师父?师父?” 娄昙惊了惊:“嗳。怎么?” 做师父的魂不守舍,奏乐心浮气躁,按音泛音不分,徒弟也不忍他继续糟蹋曲子。短短一阕 弹得断续支离,经年所学,一朝灵台蒙尘,尽还授业人。 素心从他弹错的那处奏至曲终,她年岁小,弹得固然流畅,却不悟要意。娄昙观她犹观己,在这三月的东风里始明师父的用心,若要成一曲佳乐非要饱尝世间霜,还不如许稚子百岁无忧。 娄昙不愿让徒弟失望,违心道:“这曲比以往弹得都要好。” 是不对劲,那句必不可少的“远不及我”都漏了。 娄昙赞语比雨霁后的虹桥还罕见,素心理应感到欢喜,出乎意料地,小姑娘把来之不易却名不副实的褒奖轻轻推了回去:“我弹得不佳,师父就别诳我了。” 娄昙:“……我是说指法不错。好与不好师父说了算,夸你两句就好好受着,哪来这么多话。”从前称赞的话太少,一时兴起说说,被夸的反而不信了。 素心想,这哪是夸,师父压根没听入耳,脸上明摆着写了心不在焉四个大字。 娄昙想,徒弟人小,处处苛责也不是个事,损了习琴的兴致就糟了。 这师徒所思所想全不在一个路子上。 “别恼了。”娄昙抓住了重心,“你想,小时诵 ,囫囵吞枣读过作数,也是大了才吃透十之六七,弹琴也是一个理。不是有感而发奏的乐,描得了形,摸不着骨,强求也没用。” 他抬手引一串音律,自觉耳熟,细辨竟是临终前奏的那曲,忙止住不弹。 当年故国明月泠泠,极目远眺,山河荒芜,合为禹甸嗟悼。悲景动怀,自达至境。千古传下的曲,哪一阕不是心头血熬出来的。 可这感悟也不便阐明,他徒弟还小着呢。 教个徒弟上看下看皆万难,教浅了是隔靴搔痒,往深讲又怕误人。唔,师父那时,是怎么教他的? 他的师父啊…… 这半吊子的师父又走神了。 素心眼观鼻鼻观心,没敢打搅。 与辟烛一会后,娄昙常魂不守舍,平白无故多出好些烦恼丝。素心见怪不怪,猜他多久回魂来,自个练琴,乖得像只低头啄米的小鸡。 娄昙沉浸旧事的时间也不很长,他多年昏昏醒醒,把回忆当饭吃,早嚼得烂熟。人知道痛是怎么回事,才算剁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畏。 少年朝又一次被他冷落的徒弟歉意笑笑,正色道:“我再教你一首,你且听好。” 素心有些迷惑:“……好。” 庭旁有间居所,不大,就置着一书架的琴谱。娄昙不在,素心就会取最下层架子上的谱集慢慢啃,无人指点半透不透的。右手多齐撮,左手重撞、逗,共十二段 ,她虽聪慧,从到,跨度太大,不合常情。 娄昙却不是说笑,凝着张脸,一曲弹毕,倒有几分辟烛的影子。 “普庵咒,佛教咒语,有荡涤邪秽,安心怀护之效。你认真学,指不定会用上。” 素心应声,跑进屋去拿谱子。 琴鬼仰头休憩,被那骄阳刺着眼,快要流出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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