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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歹是前朝废太子,由着他作弄你?”

    她眉眼间分明是排调,他知她有心提点,哑忍片刻,道:“我不是。”

    蘅止凑近乜斜:“那叫你什么?老不死要收徒弟,先说好,我决不叫你师兄的。”

    她眼生得媚,犹狸奴枕千金缎,将夜时分拨起一泓月影,肌肤难称白皙,腻近于蜜,有些蛮性;唇珠厚、润,下唇盈盈,总是玲珑纤巧,难料辩斗时如何辣气。身量才八九岁,面相浑然不似,阴桃木食人血一说,许有七八分真。

    他看她看得久,想名字不久:“訾燕北,此言訾,燕子的燕,北狄的北。”

    蘅止道:“明志趣,报来历,还挺小气。徐百罗叫我看着你,不过你醒了,我呆着没趣。壶里有水,你自便。”

    蘅止走到门边,脚步轻快,至门外浽溦般瘦绵。訾燕北待足音消沉,借力坐起,两胫仍无知觉,双掌完好,腹股只是酸胀。环顾四周,厢房狭厄,居常昏晦,难辨时辰,屋内什物齐全,样样不染一尘。角上青白瓷瓶,衔病枝一段,清贵而不协于室,至显眼的还属榻边铜镜。他早知形容有变,摸出从额中延至颔颈的分界,半面如故,半面粗砺,迟疑再三,徐徐拾镜,方举起,便失手摔下!

    铜镜落上被褥,訾燕北静了静,探身着地,爬去喝下半杯凉水。杯中也映一张扭曲怪脸,他又爬过去,一把捞下镜子,被那半张丑恶面孔骇得大笑,手上却攥得越紧。不知笑了几时,一道人影飘至:“这药是练家七娘子赠我,据说催人脱胎换骨,我有些兴趣,借你试试。”

    訾燕北哑声道:“久闻练家长于铸器,练家七娘巧思卓绝,唐门长者自愧弗如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耳目甚广。”徐百罗赞道,“练七与南疆教王交好,手头一堆稀奇东西,我也不知解法。”

    訾燕北不粘缠,搁置铜镜:“我已非‘殿下’。你要取潜龙骨,又收什么徒?”

    “收徒比养骨好听。人活久了,懂点儿奇技淫巧,你想学,我教得出手。”徐百罗道,“爬上去,我不低头同人说话。”

    这于訾燕北有益无害,他费些功夫回床,正眼对上徐百罗。白眉人不过中人之姿,着粗布衣,尽显山居逸人况味,左肩上坐一傀儡,约半臂高,肢节精巧得冒鬼气。傀儡宫装华贵,珠佩琳琅,疑为木质,但冰肌柔泽、鸦发生辉,绝非罩漆所致。徐百罗席地而坐,傀儡随之沿肩臂滑至怀中,任由訾燕北端量。偶人不可近观,眉眼栩栩,风仪雍雅,肌骨鲜活,如衣人皮,若观者移目,便要疑心偶人转睛。

    工巧至此,不是邪物,早成邪物。

    訾燕北遮饰悸怖:“先生好手艺。看衣饰,是与先生相识的晏朝贵介?”

    “亲朋离散、气血虚空,还一心探我根底,比起这傀儡,你也不差什么。”话虽如此,徐百罗悦色严净,“晏朝末季,涑洲虞氏有贤女,半阕甘州动四方,小子有幸一睹,那风采,可真美啊。”傀儡长发及踝,影影绰绰,似低眉烟视。訾燕北心中发寒,再欲细看,徐百罗垂袖,一掩傀儡美人颈:“三庭允宜,纤秾中度,千年才生一个虞娘。我一生仅做一只活偶,必取最称心的面相。骨,也得是最好。”

    徐百罗不喜为人低首,为傀儡却无妨。他低容才有阳世气息,指端移过傀儡面孔,虚悬而不触。这手似经镪水泡脱过几次皮肉,凄白生冷,螺纹概无,命途轻飘飘失着落;骨节如老竹劲节,硬挺中却有一般狰狞。訾燕北想,抛开白发眉,徐百罗若隐入市井,常人休想搜他形迹,但躺进黄泥,仅凭一对手骨足以摸清前生行状。只是这异人活过两朝,何时生灭,判官鹘突,蘅止叫他老不死,推敲起来,颇令人悚仄。

    訾燕北漠漠道:“听你先前的意思,一块阴桃木已够用了。我的骨头,却不那么好取。”

    徐百罗道:“奇骨不嫌多。我门讲缘法,你与那丫头碰面,就各夺一线生机,要么相生,要么相争,若阴桃木先长成,也不是不能放你走。”

    訾燕北道:“你讲得这样明白,不怕我乱你计划?”

    “我与那丫头也讲得这样明白,你比她还少双脚,我怕什么。”徐百罗整整衣袍,将傀儡搂上肩头,“万俟家是前朝的天了。新帝和慕容家旧部都赶着造皇亲呢,你去不去?就是去了——”

    他大笑着拍上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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