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雨幽梦录_13 不跪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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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13 不跪 (第3/3页)

她浑身滚烫,面上竟发着红光。

    胡生不知何意,心急如焚,就要抱起雨青回洞府医治,雨青却捂着心口摆摆手,一手扶了胡生,阖眼摇了摇头,教他莫动。又过一会,就见雨青身上红光灿灿,目不能视,胡生眯眼勉力看去,只见雨青身上衣冠化去,变为本朝常服,先是一件妆花云锦暗纹长红袄,再是一身白绫袄裙,变幻数次,终于变作一件练色绢纱披风、缥色金丝马面,外头一件靛青暗仙芝纹马甲,一身素白衬着褂子青蓝,正是当日离魂私会寒琅时的装扮。

    胡生看得痴住,怎能不记当年衣衫,心中凄然。又过半晌,雨青身上红光渐褪,人完好无伤,只是装束上下一新,青丝挽成堕马髻,髻上又多一枝海棠绒花,胡生怎生都摘不下,直至雨青自己抬手取下,捧在掌中,望了一阵,滴下泪来:

    “表哥在家中供了我牌位。”

    西山别业,名作漆园,寒琅此时跪在新建的家祠中。水阁毁去后,他卖去宅院,举家搬入西山,另建一处院落。

    面前牌位共两尊。上首一尊,上书先父宋怀瑜之位,矮一层,左手立着另一尊,上头细细镌刻:顾氏表妹雨青之位。

    寒琅亲捧两尊牌位,立入家祠,举香过顶,拜了三拜。

    生前至纯至正的两人,死后却皆无灵位可立、不受供养。

    父亲一生遵圣人言、行君子事,心存恻隐,为不能忍党争倾轧秉义直谏,却落得“有辱斯文、无君无父”。

    表妹真情至性,但求一知己放舟湖山,却不能见容于世,香消玉殒。未嫁之女,无处设灵,无人供养。

    旧事排山倒海袭上心头,寒琅痴望良久,泪洒灵前。

    哭罢,重又举香,再拜数拜。

    如今他便要立不能立之牌位、供不可供之先祖。

    何谓不可立?何又谓不可拜?情自为情,义自为义,礼岂为我辈设也!庙堂归庙堂,湖山归湖山,从此村夫野老,只知挚爱亲朋,不知名教节礼、庙堂君上!

    寒琅半晌抬头笑望灵位,夕阳余晖撒入祠堂,门外只余渡鸦声声,似诉似泣。

    其后

    太湖浩渺、云淡风轻,山长水远、放舟江湖。

    寒琅一家从此长居西山,他亦将一处厅堂辟作书院,网罗名士,开堂授课。所授甚杂,自言好读书不求甚解,圣人经典自然有之,百家之说亦有之、史论有之、百工之学有之、甚而兵法亦有之。寒琅特从浙省请来当日抗倭士卒,亲述其事,虽不能实操,仍欲使士大夫熟知用兵之法,虽暂无可用,毕竟时时警醒。而他自己则亲授老庄之学、高古史书。

    此外更设女学,不取一金而招揽左近女子,除纺绩诸事,更授诗书之学、百工之事,令伊各遵其趣而专之,局面一新。

    又则授课余暇,寒琅约下数位素来相与之名士,于明月坡上设宴,诗文酬唱、饮酒尽欢,成就一时佳话。偶有一生,一双桃花目惹眼,不时参与明月坡盛会,看去比寒琅年少不少,却被寒琅称作故友,以兄长呼之,其人却对寒琅口称前辈。

    又其后

    寒琅一生不曾纳妾,江氏诞下一儿一女,寒琅观其才而施教,各由其趣。其子颇似乃父,长而不愿出仕,寒琅一笑由之。又数代,吴门西山宋氏人才济济,有仕者、有隐者,各从其志。

    又二百年过,建奴踏破河山。

    当是时血流漂杵,维扬十日、疁郡三屠。清江城破后战场收敛尸首,除男女人等,亦多见巨蟒狐鼬,身中数疮,手执刀剑斧钺。清江小庙亦被焚毁,数年后乡人又立娘娘塑像,依旧灵验。

    当日曾收在神京的湖山赏石被军民尽数砸开,抛向城外以御建奴,江左风流,终为戍国粉身,岂独一湖石哉?

    建奴破城之时,宋氏第十九代家主怀抱一生心血之作投入笠泽殉国,此后数百年西山宋氏再无入朝者,直至河山光复。

    【归去来兮,田园将芜胡不归?既自以心为形役,奚惆怅而独悲?悟已往之不谏,知来者之可追。】

    【归去来兮,请息交以绝游。世与我而相违,复驾言兮焉求?悦亲戚之情话,乐琴书以消忧。农人告余以春及,将有事于西畴。】

    【归去来兮,寓形宇内复几时,曷不委心任去留?胡为乎遑遑欲何之?富贵非吾愿,帝乡不可期。聊乘化以归尽,乐夫天命复奚疑!】

    【谨以此文献给世间所有痴情裙钗、林下君子,并以怀念永远的丽娘,张继青先生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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