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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 我没有妈妈了 (第2/2页)
的婚纱。 张艳玲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,过期的廉价化妆品没能很好地掩盖她的病容。剪刀扎进小腹,桌上立着她与亡夫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。 然后是医院、死亡证明,再是棺材和殡仪馆。等两个舅舅和外公外婆赶到,就火化。 张艳玲没考上大学,十九岁就进城打工。二十一岁遇见舒辞的父亲,甩掉身后排着队的觊觎她外表的暴发户,死心塌地地跟了这个穷书生。二十三岁生下舒辞,成了寡妇,不肯改嫁。 车祸的赔偿金全部给了舒家。舒辞住在乡下由外婆抚养,张艳玲留在城里拼了命的给别人家洗衣做饭,有很大一部分收入,都用来支付弟弟们的大学学费,之后是他们的彩礼。 舒辞六岁后,表弟表妹相继出生,外婆有了亲孙子亲孙女,就把他扔回张艳玲身边。 这个家是落在枝叶末端的摇摇欲坠的脆弱鸟巢,舒辞是长不出羽翼的雏鸟,蜷缩在巢穴边缘,微弱的叫唤无法引起母亲的重视。 舒辞挤在舅舅的二手小轿车里。乡下的公路不平整,他在铁皮壳子里颠簸,母亲睡在小木盒里。 张艳玲没有留下半句话,也没来得及给自己买一块好点的墓地。一切都是临时起意,试图让自己停在最体面、最漂亮的时刻。 她很要强。曾经有很多男人上门追求她,不介意她有个小拖油瓶,都被她用扫帚赶走。三年前她生病住院没有向家里人要一分钱,这一次癌症晚期,依然没有告诉父母。 但她的草包儿子去卖屁股给她赚医药费。两次都是。 母亲的不告而别推翻了舒辞努力积累了很多年的积极向上的正能量,比如活着就一定能等到希望,比如要学会向前看,迅速忘掉过去的烦恼和悲伤。 简陋的葬礼一结束,舅舅就拉着舒辞问拆迁款的事,暗示弟弟妹妹将来上大学要花钱,而他马上就毕业工作了,可以自给自足。舒辞抓起板凳往舅舅身上砸,一个字也说不出,一滴泪也流不下来。 他其实很爱哭,但所有不可名状的情绪同时堆积在胸口,哪一样都无法顺利宣泄。 进城的公交车更加颠簸,舒辞空着手,空着眼神,空着大脑和躯壳,不知道母亲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,有没有考虑过他,或是很高兴能够解脱。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卖身还债,可不可以再见到钟翊,或者有没有必要活下去。 还差三四站的时候,舒辞打开闲置了三天的手机,意外地看见很多来自钟翊的未接电话,和一些似乎透露着焦急与关怀的信息。钟翊很快又发来新的消息,问他在哪儿。 舒辞如实回复,并短暂地幻想钟翊会不会突然出现,能不能慷慨施舍一个拥抱或者半边肩膀。但显然这是很不礼貌、很不理智的。 血浓于水的亲人都无法依靠,怎么还能奢望在金钱和肉体的基底中找到温暖。钟翊可能只是出差回来了,急需有人给他打扫卫生,给他做饭,或者疏解性欲。 舒辞摆动僵硬的腿,吃力地下车,准备向钟翊请个假。他这三天没怎么吃东西,没合眼,也没洗澡,蓬头垢面,棉袄上还沾着张艳玲的血,像含冤死去的厉鬼。他不能这副样子就去给钟翊做家务。 机动车道与站台之间有一级台阶,舒辞昏昏沉沉地绊了一跤,然后跌进冒着寒气,但宽厚可靠的怀抱。 “舒辞。”他听见钟翊的声音。 于是无家可归、遍体鳞伤的雏鸟终于敢落在繁茂的参天大树上,挑一根最低矮、最萧条的枝丫,暂时偷窃一点庇护。 “钟先生,我没有妈妈了……” 好像这一刻舒辞才真正意识到张艳玲已经死了,和漂亮的婚纱一起烧成了灰烬,不会再醒过来数落他没用了。 他紧紧揪住钟翊的西装,失声痛哭,眼泪鼻涕和口水把昂贵的面料变成了肮脏的废弃品。 风吹来,繁茂的枝叶向雏鸟倾斜。钟翊抱紧了舒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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